主题：南方有鸟，其名鹓鶵

夜雨梧桐 

  


“南方有鸟，其名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庄子《秋水篇》 

  

这个晚上，我坐在画案前，翻着荣宝斋的《黄秋园山水册页》。窗外的梅子黄时雨却在翻着我的思绪。那雨落在后院的梧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要滴穿那千年的寂寞。层层的桐叶只摇颤间便洒下一地璀璨的雨花，似是追寻那五月如雪的落英。 

  

很久没拿湖笔了，我在找寻徽墨对宣纸的思念。脑子里悠忽闪过“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煜）。把烟换过左手，取那支我中意的纯羊湖笔，凝神间烟灰飘落在碎青花瓷烟缸的四周。画面弥望的是一片冷雨，依稀的西山有小楼伫立，楼外天涯孤帆，近前有数株梧桐泛着青玉，题记：昨夜西风雕碧树。钤印依旧是那枚“书城岁月闲”。 

  

搁在烟缸上的烟袅袅升腾起一片迷朦，溢向窗外雨里的梧桐。我的灵魂便在这瞬间融进那片青绿。 

  

那个时候，我在终南最幽静的山谷里。我在那里等着你的到来，等着沐浴那片银色的月光。我想，你在南方也许是北方，但是你始终在找寻我的路途上不倦地翱翔。直到某个清晨，那些草木和石头的低语让我开始诧异，接着我看到红光和紫光在四周的高岗闪烁，谷底的雾气终是挡不住你斑斓的双翼，我展开青绿好让你来栖息。你是一只窥破天机的神鸟。 

  

在这之前，我是一株寂寞。“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晏殊）。与其说我的色彩是一种惆怅，不如说是那种莫名的感动。只有一次我被一种愁绪牵动。梦里我化作一位却比黄花的高妙女子，窗前的红烛，映出你眼神中是我在疏雨里徘徊的身影。你在丈量找寻我的距离，“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李清照）。 

  

当你找到我，扑进我千年的思念。绽放的奇迹便传遍了整个山谷，琴和钟的和鸣竟自响遏流云。天庭开始不再宁静。“正关山寂寞，暮天风景。貂裘渐冷。听梧桐、声敲露井”（余玠）。 

  

那日，“芳莲坠落，疏桐吹绿，庭院暗雨乍歇”（姜夔）。未几，狂风兀起，突炸惊雷。你五彩的翅膀连同我入云的枝干仿佛都在碎裂，散落一地的斑斓和青玉，你御风而起，振翅纵向闪电，欲搏击长天。我的躯体在熊熊燃烧，泪光扑不灭火焰，我在呻吟中呼喊雨的来临，即使是杯水车薪。我宁愿用永恒的等待换回你不羁的陧磐。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又是一千年。我已经枝杈全无，只有裂开的枝干仍旧泛着翠翠的青烟，我不能燃烧殆尽，我要用冉冉的烟气来召唤你永生的灵魂。你在哪儿？我的凤凰。 

  

在一个夕阳晚照的黄昏，我想我的烟雾也许就要熄灭，我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对着你飞来的方向，大声对你说：我要飞升了，我要去和你的灵魂汇合。在声音响彻云霄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樵夫正惊奇地看着我，喃喃低语：原来你不是炊烟，我道这奇境里哪来人家？！ 

  

我被搁置在柴房，没有眼泪也没有忧伤。因为我知道，很快我就会化做火焰，去追寻你陧磐的方向。偶而隔壁也传来一个书生的叹息，夹杂着高山流水的琴声。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象是让我回到从前的山谷。也许我太想你了，竟有这样的错觉。“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柳永）。 

  

我开始感受到火焰的光芒，感受到化为灰烬前的炽烈，我却不感到慌张，也没有丝毫的忧伤，我知道，我的灵魂就要去和你一起飞翔。书生的琴声伴着我开始燃烧的劈啪声交织在灶房烈火里我是如此安详。这个时候，风一样的冲进一个男子，飞快的把我抱在怀里，我身上的火焰烧伤了他的手。 

  

你告诉我，是我燃烧的劈啪声，蓦然让你想起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那个夜晚的劈啪声过了那么多年仍然在你耳侧。你知道是我，一定是我，我是你的梧桐。你问我痛吗？我说你呢。你却忙着吹熄我身上的火苗，抚摩我遍体鳞伤的身躯。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是蔡邕，我是你的凤凰。 

  

从此我是你的珍宝，我是你的“焦尾琴”。我们不再分开。 

  

不知道何时，我竟踱到了窗外。一阵疏叶摇雨打落了我遥驰的思绪。我难道真的是个女子？抬头时，摇曳着鬼魅般的光影在雨水里班驳我的记忆。那些唐诗宋词褪尽繁华般唤起我对前世的揣测。 

  

雨愈加大了起来，似乎在婉约与豪放之间徜徉。我回到书房，浮一大白。“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晏殊）。酣畅中沉沉睡去，也许明晨留在房间的足迹才能告诉我，昨夜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