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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2007重磅反腐力作:市长秘书(全文)

发表于2007-10-19
本书原名《心灵庄园》曾获得新浪网第二届华语原创文学大奖赛优秀长篇小说奖。
一场血雨腥风的腐败大案后,市长秘书雷默在目睹了服务多年的常务副市长张国昌被执行死刑后,心灵经受了炼狱般的苦难。当他把良心放在生命的天平上时,所有苟且偷生的人都失去了生命的重量。
小说讲述了张国昌从改革精英蜕变成腐败分子的罪恶过程;讲述了在政治旋涡中挣扎出来的雷默,在辉煌过后所经历的世态炎凉的悲苦;讲述了新腐败分子在五十步笑百步之后重蹈覆辙的悲剧。当雷默再一次目睹了好友迟小牧被卷入腐败旋涡而惨遭杀害之后,他躲在女人怀抱中的一丝温暖也惊得烟消云散。情人丑儿的死,终于促使雷默去神山圣水寻找灵魂能够永生的心灵庄园。
发表于2007-10-19
行刑前,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吸了最后一支香烟。他戴的眼镜还是在香港配的那副一万多港币的眼镜,他现在正戴着这副眼镜望着天边的火烧云。血一样的火烧云凄艳地飘动,他手中的烟在回光返照中向上缭绕。

他本来是想用这副眼镜的镜片插入自己的喉管的,但是他实在是下不了手。他太留恋这个世界了,眼前的草坪就足以让自己体味活着的美好。他恨不得记住眼前的一切,即使是山墙根的青苔,他都觉得是绚烂的,爬墙虎犹如时间的帷幕,彻底遮住了天堂的大门,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变成一只蟑螂,只要活着!

一切就快结束了,院子里一丝风都没有,六七个人看着他,表情麻木。他们看得太多了,理解不了一个要死的人此时的平静。他感到自己现在的平静有点豪迈,像个汉子,这大概是自己人生最后一次辉煌了。

死对于他来说是幸运的,他是清江省首例被执行注射死亡的贪官。他坐在椅子上想,仅就这一点,自己是幸运的,起码比有些贪官幸运,自己贪了两千多万,执行的是注射死,而有些贪官只贪了几十万、几百万,却被枪崩了,法律真他妈的不公平。

想到这儿,他越发平静了,脸上还带着笑容。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了,任凭自己尽情地发挥想象,却从来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死去。

他“唉”了一声。这是他行刑前最悲哀的表现。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是错误的,其实人在官场是命不由己呀! 

昨夜妻儿来看自己。他在妻儿面前长跪不起。儿子看见父亲戴着脚镣穿着囚衣吓呆了,妻子和儿子也跪在他面前,还给他磕了头,哭嚎声泣鬼神惊天地,他内心长叹:人之将死啊! 但是,他没有哭,他在看守所里考虑了两年多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只能叫负隅顽抗。这两年多来,他害了太多的亲友。

与妻子生离死别后,妻子的下半生就要在牢狱中度过了,儿子怎么办?想到儿子,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不是哭,而是嚎,那种山野中野狼般的悲嚎……
发表于2007-10-19
烟头儿快烧到手了,他舍不得扔掉,他恨不得让烈火烧掉自己,毁灭是一种快感。火烧云越来越红了,就像满天的大火烧红了天,然而,他却有一种深深坠入黑洞的感觉,自己是黑洞的制造者,现在却要坠入深深的黑洞,这是多么可怕的宿命啊!

“时间到了!”行刑者阴森森地说。

他浑身开始冰冷,脚镣沉重得抬不起脚,蓝色的囚衣箍在身上,仿佛束缚了灵魂。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有灵魂的,以前他却从来没有察觉到。可能是灵魂的原因,他还能感觉到是几个人把他架到行刑室的。

行刑室是一间单独的隔离室,室内有一张床。法医让他躺下来,结果他动作僵硬,腿弯不下来。

“别紧张,你身体怎么这么硬?”法医冷漠地说。

“我不紧张。”他绝望地答道。

“我先给你注射一针镇静剂。”法医又冷漠地说。

他没有回答。

镇静剂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进入半梦半醒状态,紧接着法医用胶管帮他扎起左臂,向其静脉注入药物。

三十五秒,只有三十五秒,他彻底睡去了,他的灵魂坠入了深深的黑洞……

我一宿都在梦中体味张国昌注射死的过程,我是昨天晚上在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里听到张国昌被执行注射死亡的。我不敢相信张国昌死了。
发表于2007-10-19
我一直试图总结点经验教训,在致命的漩涡中如何才能自拔。最后我发现,市长身边的秘书不过是政治漩涡中的一条小鱼,连哭都是无人察觉的,因为鱼在水里,即使哭也是无人能看到的。

但是生活是水,水终于发现了鱼的眼泪。因为鱼不仅在水的心里,而且眼泪是咸的,水是淡的,眼泪增加了水的咸度。其实领导也是鱼,只不过比秘书这条小鱼大一些,是鱼就难免被卷入致命的漩涡。

我给张国昌做了两年的秘书,我发现秘书必须深谙政治游戏规则,才能回避弄权的风险。不过,秘书与领导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使秘书很难摆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窘境。 有人说我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庆幸自己“牺牲”了,当然,这种“牺牲”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我只能用沉默和反思自我疗伤。人有多坚强就有多脆弱。这种脆弱让我看清了自己,人们很少看自己,只顾看别人,这是我痛苦的收获。

我本来还想继续在市政府办公厅干的,但是,我发现无论是官本位、学本位,还是商本位,最终都是人本位。人是群居的,人永远不会群而不党。
发表于2007-10-19
我辞职了,我不想再成为市长秘书,那种听领导念自己写的材料,还得扮认真状做笔记的小人物,无聊透顶。当然,做出这种抉择是痛苦的。这其实是一个心境炼狱的过程。

过去,张国昌任东州市常务副市长时,经常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听起来我像是他的私人财产。

现在我才知道,我就是我自己,我谁的人也不是。这个认识越来越透彻,能有这种认识得益于我一直是一个精神上独立的人,我懂得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

我还有许多新的生路,我突然想到鲁迅先生在《伤逝》中的一段话:

“新的生路还很多,我必须跨进去,因为我还活着。但我还不知道怎样跨出第一步。有时,仿佛看见生路就像一条灰白的长蛇,蜿蜒地向我奔来,我等着,等着,看着临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

我其实已经跨出了第一步,跨出这一步时是清醒的。“但是,这却更空虚于新的生路,现在有的只是初春的夜,竟还是那么长。我活着,我总得向新的生路跨出去那一步。”

张国昌的注射死是在春天进行的。李国藩的死也是在春天。死神选择春天接纳他们,大概是希望他们的灵魂再生。灵魂真的能再生吗?

市政府办公厅通知我去清理办公室。我和张国昌的办公室是分里外间的。办公室被封条封了两年多,打开房门时,满屋子的灰尘遮挡着光线,让人感到光线是混浊的,尘埃却是清晰的。花早已干枯了,在混浊的光线中仍然保持着挺拔的姿态,仿佛在像我证明它是坚强的。饮水机里还有些剩水,犹如眼睛凝视着我身后的两个人。市纪委的两个处长警觉地看着我收拾东西,两大编织袋的书,还能有什么呢?

综合二处处长林大勇特意来看了我。我们共同为张国昌服务了多年。这是一个精明强干、颇有城府,又为人仗义的男人,政治前途受益于老母亲。
发表于2007-10-19
“元清同志,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是要保持清醒的头脑,”魏正隆语重心长地说,“我认为,政府只需管好自己应该管的事情,这是经济转型时期政府的责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是让你这个市长去当厂长。市政府办开发区,县区政府也办开发区,难免要撂荒大片土地;至于人人招商引资最后究竟能落实多少,也很值得怀疑。” “老书记,您说市政府应该怎么办?”薛元清想将魏正隆的军。

“一句话,政府的正当经济职能就是为企业、个人从事经济活动、展开公平竞争创造一个良好的制度框架和社会环境。”魏正隆有些激动地说,“要有所为,还要有所不为。我看当前要在三个环节上加大力度,一是政府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二是应该按什么程序做,不应该违反什么程序;三是行政责任追究,不按法做的乱作为,要追究行政责任,不按法做的不作为也要追究责任。一个好政府之所以好,也许仅仅在于它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可以干好什么,可能干不好什么。人贵有自知之明,政府也当有自知之明啊!” 在东州市,市委书记魏正隆是德高望重的。在东州干了一辈子了,他爱这块土地,他更爱东州市的人民。“李张大案”的教训是深刻的,他为此无比痛心。自己再干几年就退休了,但是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了。如果说死掉的李国藩专横跋扈、一意孤行,那么今天的薛元清却总是给人一种女里女气的感觉,小家子气十足,不仅心胸小而且倔得很。
发表于2007-10-19
魏正隆心想,对待薛元清,自己再也不能犯像对待李国藩那样软弱迁就的错误了。这届班子一定要在东州老百姓面前树立“创新、亲民、务实、廉洁”的形象。

薛元清刚到东州,他不敢和魏正隆搞得太僵。他心里知道,自己不像李国藩天生就给人一种做大事的感觉。他常在常委会上公开承认,自己干不了大事,自己到东州就是给老百姓做一些小事的,做那些贴近老百姓生活的小事,做那些老百姓关心的小事。

可是,东州的老百姓并不买账,他们要工作,他们要增加收入,他们要失业保险、养老保险、医疗保险。这几样可都不是小事,这是连国家领导人都放在心上的大事。

薛元清没顾及这些,他一上任就将李国藩、张国昌的做法全盘否定。凡是李国藩、张国昌沾过边儿的事,一律不闻不问。市长如此了,副市长自然效仿。于是修了一年半的东运河停工了,与德国人谈妥的地铁建设合同撕毁了,由于急需用钱,唯一一家美国上市公司也卖掉了。

薛元清想通过招商引资,以城市建设为突破口,尽快树立自己的形象。然而,城市建设是需要大笔资金的。靠财政不行,靠外商,大外商不来了,于是,只能干点小事。他集中资金做了两件事:一是种树,二是修路。
发表于2007-10-19
薛市长下决心在任期内把缺林少绿的东州市建成绿树成荫的花园城,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届任期也不过五年,五年是无论如何也树不了木的,于是便将成木移植进了城里。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移植进城的大树全是松树。各区区长为了完成指标,在城市的犄角旮旯儿种满了松树,树挨树、树连树,也不讲究个间距,老百姓戏称东州市快成烈士陵园了。

只是把松树种到老百姓家窗户底下不行,园林部门头一天种,老百姓第二天拔,搞得园林部门十分头疼。在市政府常务会上,薛市长命令死看死守。

在修路问题上,薛元清与魏正隆的观念又发生了冲突。

魏书记认为,要适当调整城市建设指导思想,由原来重视大广场、大马路改造,逐渐转为重视中小马路改造,当前应当集中力量抓好五大“民心工程”,即棚户区改造,小街小巷维修,小区庭院美化,低洼地区雨后积水整治和中低档楼房翻新。薛元清不以为然。他认为,一个城市要上档次、上形象,必须修建大广场、大马路。

毫无疑问,薛元清上任不久,便与魏正隆的关系微妙起来,薛元清认为魏正隆怕自己干出成绩后取而代之,因此在工作上处处掣肘。
发表于2007-10-19
薛元清的秘书冯皓是从省里带过来的,薛元清任清江省副省长时,冯皓就给他当秘书,一个八百万人口的副省级省会城市的市长秘书比副省长的秘书要威风得多,也实惠得多,再加上自己是薛市长多年的心腹,冯皓一到东州市就有一种二掌柜的感觉。

绿都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迟小牧是冯皓的大学同班同学,两个人是最好的朋友。迟小牧在大学时就是有名的情种,一表人才。

冯皓的老婆胡艳丽当时在白山大学是校花,她有一双妩媚的眼睛,白皙的脸庞和尖细的下巴,身后有无数男同学在追,她却玩命追求迟小牧。迟小牧嫌她风流韵事一大堆,两个人虽然上过床,但迟小牧只是玩玩,根本不当真。

冯皓一直暗恋胡艳丽,迟小牧并不知道。他私下里经常对冯皓说起与胡艳丽上床的事,冯皓听后怀恨在心。

胡艳丽追求不到迟小牧非常痛苦。冯皓乘虚而入,一举赢得胡艳丽的芳心。但是,冯皓对迟小牧与胡艳丽上过床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偷偷给校党委写匿名信,揭发迟小牧的风流韵事,害得迟小牧背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

事后迟小牧猜到这件事是冯皓所为,两个人打了一架后绝交。

我是通过林大勇认识迟小牧的,当时我任综合二处副处长,林大勇任综合三处副处长。有一天,林大勇领着一位美男子到我办公室。
发表于2007-10-19
“雷默,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叫迟小牧,小时候,我们是邻居,他遇着点麻烦事,你得给帮帮忙。”林大勇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麻烦事?”我和迟小牧一边握手一边问。

“小牧是搞房地产的,他晚上施工,噪声扰民,让居民举报了,市环保监察大队开了罚单。”林大勇认真地说。

“罚了多少?”我瞥了一眼迟小牧问。

“钱倒不多,五万块钱,不过这钱罚了太冤,有这钱还不如咱们弟兄们喝酒呢。”迟小牧爽快地说。

在市政府办公厅,我和林大勇关系最好,这个忙我必须帮,综合三处对口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建口的人林大勇自然不熟;综合二处的人对口张国昌,张国昌不仅主管建口,而且协助市长李国藩主抓全局,所以建口的人我很熟。

我给市环保监察大队大队长打了电话。

“这个小公司很恶劣。” 市环保监察大队大队长气愤地说:“一到晚上就施工,附近居民怨气很大,案子惊动了局长,一点不罚过不去。这样吧,罚五千元,让他来交罚款吧。” 我放下电话,把结果告诉了迟小牧,他很高兴地说:“雷处长,你真够意思,晚上我请客。”

“请客就算了,噪声扰民的事不能再干了!”我叮嘱道。

“雷默,挺长时间没在一起聚了,晚上在一起闹一闹吧!”林大勇诚恳地说。

盛情难却,我就答应了。晚上吃饭时,迟小牧很大方,说话也很投我的脾气,我们三个人一直闹到下半夜才散,就这样我和迟小牧成了朋友。

不过,迟小牧的公司说是房地产公司,实际上只是一个挖掘公司,只负责给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挖地基。

后来,我当上常务副市长张国昌的秘书,林大勇调到综合二处当处长。

张国昌出事后,我被牵连,一直呆在家里,心里非常痛苦。迟小牧经常找我喝酒,安慰我,他说,“雷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话。”我对迟小牧的仗义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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