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小说连载之《彩环曲》

发表于2008-06-26
柳鹤亭身形一折,飘飘落在她身侧,默然盯了她两眼,一言不发。
只听陶纯纯轻轻笑道:“你在怪我不该乱跑,是么?”
柳鹤亭道:“你著是替别人想想……”忍不住长叹一声:“你知道我多么担心呀!”
陶纯纯嫣然一笑,仰面道:“你真的在担心我?”
柳鹤亭深深盯住她,良久良久,却不答话。
陶纯纯秋波微转,垂首道:“方才你为什么当着别人面前骂我?”
柳鹤亭长叹一声,缓缓道:“日久天长,慢慢你就会知道我的心了。”
陶纯纯轻轻道:“难道以为我现在不知道?”突地仰面笑道:“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因为
生你的气才躲到这里来的?”缓缓伸出手掌,指向荒祠殿角,接口又道:“你看,那边殿角
堆的是些什么?”
月光之下,她指如春葱,纤细秀美,莹白如玉,柳鹤亭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荒祠殿
角,四周堆着一些事物,远看看不甚清,也不知是些什么,他心中一动,掠前俯着一看,掌
心不禁渗出一掌冷汗。
只听陶纯纯在身后说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柳鹤亭缓缓点了点头,突地转身长叹道:“纯纯,这次若不是你,只怕我们都要丧生在
发表于2008-06-26
夫一生之中,除了这位柳老弟的恩师之外,从未受人恩惠,姑娘今夜大恩大德,却令老夫没
齿难忘,区区一揖,算得了什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长吁短叹,心中似是十分忧闷,柳鹤亭道:“老前辈可是在为府上担
心,此间既已无事,晚辈们可随老前辈一起口去,或许还可助老前辈一臂之力。”
边傲天叹道:“此事固然令我担心,却也算不得什么,那班‘乌衣神魔’,身手想必也
不会有这般迅速,你我只要早些赶回去,谅必无妨。”
陶纯纯含笑道:“老前辈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将出来,晚辈们或许能替老前辈分担一
二。”
边傲天一手捋髯,双眉深皱,又自沉重地叹息一声,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有仇未
报,固是寝食难安,有恩未报,更令我心里难受。”突又向陶纯纯当头一揖,道:“姑娘你
若不愿我心里难受,千万请吩咐一事,让老夫能稍尽绵薄之力,不然的话……”连连不住叹
息。
发表于2008-06-26
陶纯纯忙还礼道:“晚辈们能为老前辈分劳,心里已经高兴得很了,老前辈如此说法,
岂非令晚辈们汗颜无地!”
边傲天愕了半晌,长叹几声,垂首不语,柳鹤亭见他神情黯然,两道浓眉,更已皱到一
处,心中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奇怪,佩的是此人恩怨分明,端的是条没奢遮的好汉,奇的是
武林中恩怨分明之人固多,但报恩岂在一时,又何须如此急躁?
他却不知道这老人一生快意恩仇,最是将“恩怨”二字看得严重,人若与他有仇,他便
是追至天涯海骸扒,也要复仇方快,而且死打缠斗,不胜不休,武林中纵是绝顶高手,也不
愿结怨于他,人若干他有恩,他更是坐立不安,恨不能立时将恩报却,江湖中几乎人人俱知
“万胜金刀”边傲天的一句名言,那便是:“复仇易事,报恩却难,宁人与我有仇,切莫施
恩于我!”他一生也当真是极少受人恩惠。
一时之间,但见他忽而仰首长叹,忽而顿足搔头,忽而叹道:“姑娘若真的不愿让老夫
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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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鹤亭忍不住接口道:“纯纯,你就求边老前辈一事罢了。”他见这老人此刻毫无去
意,想到庄稼汉子代“乌衣神魔’说出的言语,心里反而担心,是以便示意陶纯纯说出一
事,也便罢了。
陶纯纯秋波一转,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陶纯纯轻轻瞟了柳鹤亭一眼,突又垂下头去道:“老前辈叫他说吧。”
边傲天愕了一愕,来回走了几步,顿下身形,思索半晌,突地抚掌大笑道:“我知道
了,我知道了,总算老夫几十年还未白活,姑娘们的哑谜,也猜得中了!”大步走到柳鹤亭
身前,大声道:“这位姑娘,你可喜欢么?”
柳鹤亭不禁一愕,讷讷说不出话来,却听边傲天又自笑道:“我知道你是喜欢她的,只
可惜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是以虽是两情相悦;却不能结为连理,是么?”
柳鹤亭、陶纯纯一起垂下头去,这莽撞的老人的一番言语,却恰好误打误撞他说到他们
心里。
边傲天自左至右,自右至左,仔细瞧了他们几眼,大笑又道:“那么就让老夫来作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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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柳鹤亭心里一急,讷讷道:“但是……”
边傲天扬眉道:“但是什么,这位姑娘慧质兰心,美如天仙,难道还配不上你,难道你
还有些不愿意么?”
柳鹤亭心里着急,讷讷又道:“不是……”
边傲天哈哈大笑道:“不是便好,一言为定,一切事都包在老夫身上,包管将这次喜事
做得风风光光地,你们放心好了。”不等他两人再开口,转身飞步而去,只剩下柳鹤亭、陶
纯纯你垂着头,我垂着头,突地两人一起抬起头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两人眼波相接,心意暗流,只觉今夜的秋风,分外温暖,今夜的秋月,分外明亮,直到
那“万胜金刀”远远喝道:“柳老弟,该走了。”他一连喝了三声,柳鹤亭方自听见。
朝霞早升!
临沂城外的大道上,一行数十人,跟着一辆篷车,沿路而行,这期间有的银髯银发,有
的满面沉思,有的风姿爽朗,有的貌如春花,神情亦忧亦喜,脚步似缓而急,似急而缓,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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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非侠非盗,非官非商,语声时叹时笑,时高时低,早行的路人虽都侧目而视,却无一人敢
报以轻蔑怀疑之色,因为人人俱都认得,为首的那一老人,便是城中大豪,“万胜金刀”边
做天。
柳鹤亭、陶纯纯一左一中,将边傲天挟在中间,并肩而行,这两人谁都不敢抬起头来,
但偶尔抬起,却都会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正在望着自己,边傲天脚下不停,一捋长髯笑道:
“数十年来,今日老夫当真是最最开心的日子。”忽地又不禁皱眉道:“那班‘乌衣神魔’
手脚想必不会这般迅速,你我如今赶回去,一定不会出事的。”
柳鹤亭、陶纯纯对望一眼,又自垂下头去,心里各个知道,这老人口中虽如此说,心里
其实担心已极。
但此刻天色既明,路上又有了行人,他们势必不能施展轻功,那虬髯大汉跟在身后,忍
不住道:“师傅,我先跑回去看看!……”
边傲天回首道:“你先回去,又有何用!”又道:“你我如今赶回,一定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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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又不住皱眉,不住干咳,不住叹息,却又不住大声笑道:“老夫今日,当真是开心已
极!”
一入临沂城,向左一折,便是一条青石大街,街头是个小小的市集,但越行人迹越少,
这一行人的脚步也就越急,柳鹤亭初至此间,心中自不免有一份陌生的旅客踏上陌生的地方
那种不可避免的新奇之感,只见街右街左栉比鳞次的屋宇,青瓦红墙,都建筑得十分朴实,
来往的行入,也多是风尘仆仆的彪形大汉,与江南的绮丽风光,自是大异其趣。
渐至街底,忽见两座青石狮子,东西对蹲在一面紧闭着的黑漆大门之前,青兽铜环,被
朝阳一照,闪闪生光,边傲天目光动处,浓眉立皱,“喇”地一步,掠上前去,口中喃喃自
语着道:“怎地还未起来!”伸出巨掌,连连拍门,只听一阵铜环相击之声震耳而起,但门
内却寂无回应。
柳鹤亭心头一懔,道:“那班‘乌衣神魔’已先我们而至?”
边傲天浓眉皱得更紧,面目之上,似已现出青色,忽地大喝:“开门!”
这一声巨喝,直比方才铜环相击之声,还要猛烈多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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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门内却仍是寂无应声,虬髯大汉双足一顿,喝然一声,掠入墙内,接着大门立开,边
傲天抢步而入,只见一条青石甬道,直通一扇垂花廊门,入门便是两道游廊,正中方是穿
堂,一面紫檀木架的青石屏风,当门而立。
边傲天一步掠入厅门,目光动处,不禁又大喝一声。
柳鹤亭随之望去,只见那青石屏风之上,竟赫然写着两行触目惊心的大字:“若非教主
传谕,此宅已成火窟!”字迹朱红,似是鲜血,又似朱砂,边傲天髯发皆张,扬手一掌,向
前劈去。
只听哗然一声大震,青石屏风跌得片片碎落,露出里面的三间正厅。
在这刹那之间,柳鹤亭凝目望去,只见这三间厅房之中,数十张紫檀木椅之上,竟都坐
着一人,有的是自发皓首的老妇,有的是青衣垂窘的少女,此刻俱都僵坐不动,一个个神情
木然,有如泥塑。
日光虽盛,柳鹤亭一眼望去,仍不禁机怜伶打了个寒战,只觉一阵阴森恐怖之意,倏然
自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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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傲天双目皆赤,大喝一声:“芸娘,你怎地了?”但满厅之人,却俱都有如未闻。
边傲天三脚两步,向居中而坐的一个华服老妇面前扑了过去,这名满武林的高手,此刻
身形动作,竟似已变得十分呆笨,这突来的刺激,刺伤了他遍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每一根
神经,柳鹤亭随后掠到,目光动处,突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含笑说道:“幸好……”
语声未了,突地一阵激烈的掌风,自身后击来,柳鹤亭微微一惊,拧腰错步,避了开
去,只见那虬髯大汉势如疯狂一般,刹那之间,便又向自己击出数掌,掌风虎虎,招招俱足
制命。
柳鹤亭心中又惊又奇,身如游龙,连避五招,口中诧声叱道:“兄台是怎的了?”
虬髯大汉目毗尽裂,厉声叱道:‘好你个小子,非打死你不可!”呼呼又是数拳,他招
式虽不甚奇,但拳势极是刚猛,掌影之中,突又飞起一脚,踢向柳鹤亭“关元”穴下。
这“关元”穴在脐下三寸,为小腹之幕,乃是人身死穴之一,用足点重者,五日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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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鹤亭剑眉微皱,不禁动怒,却听这大汉又道:“我师傅一家满门都被人害了,你这小
子还说很好,非打死你不可!”
柳鹤亭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见他当胸一拳,猛然打来,口中便含笑道:
“兄台又误会了!”微一侧身,向击来的拳头迎了上去,“噗”地一声轻响,虬髯大汉这一
招“黑虎偷心”,虽已着着实实击在柳鹤亭右肩之上,可是他拳上那足以毙狮伏虎的力道,
却似一分一毫也未用上。
虬髯大汉微微一愕,看见对方犹在含笑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寒,大生惊服之意,发出
的拳势竟未收将回来。
柳鹤亭微微一笑,道:“令师家人不过仅是被人点中穴道而已,绝不妨事,是以……”
柳鹤亭笑道:“在下自无欺瞒兄台之理。”转身行至那犹自伏在椅边痛哭的边傲天身
侧,伸手轻轻一拍他肩头,和声道:“边老前辈……”话犹未说,那虬髯大汉却已大喝着代
他说了出来:“师傅,他们没有死,他们不过是被人点了穴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