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小说连载之《彩环曲》

发表于2008-06-26
“翻江龙”转过头,目光亦在金四面上一转,张口欲言,却又突地忍住了,长叹了口
气,猛一长身,跃起两丈,轻伸铁掌,抓着了那段巨索,双掌替换着拔了几把,彪伟的身
躯,也自墙上升起。只听“砰砰”两声,入云龙知道他们已落入院中了,一阵风吹过,林梢
的积雨,“簌”地落下一片,落到他的身上。
暴雨已过,苍穹又复一碧如洗,这入云龙停立在仍然积着水的泥地上,面上的肌肉,痛
苦地扭搐着,缓缓也走到墙脚,但是伸手一触巨索,便又像是触了电似的退了回去,他双手
掩在面上,深深地为着自己的怯懦而痛苦,但是,他却又无法克服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暮色渐临,铁墙内又传出两声惨呼——
夕阳漫天之下,浓密的叶林时,走出一个瘦小而剽悍的汉子,颓丧地坐在马上,往昔的
精悍之气,此时却已荡然无存;在这短短的半日之间,他竟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
两滴泪珠,沿着他瘦削的面颊流了下来,他无力地鞭策着马,向济南城走去。
发表于2008-06-26
许之色,再望到项煌的怒态,虽然仍觉甚为好笑,但却已有些不忍了。
此刻那些淡银衣裳的少女,也已都策马而来,最后的一匹马上,一鞍两人,想必是有一
人让出一匹马来给陶纯纯了,这些少女此刻一个个云鬓蓬乱,衣衫不整,极为狼狈,见到柳
鹤亭,目光齐地一垂,缓缓勒住马缰。
项煌不愿陶纯纯和柳鹤亭亲近,目光连转数转,忽地向陶纯纯笑道:“这鬼地方无人
烟,又无休息之处,你我还是早些走吧,大家劳累了一夜,此刻我已是又累又饿了。”
陶纯纯点了点头,道:“我也有些饿了。”
项煌哈哈笑道:“姑娘想必也有些饿了。”他凡事都先想到自己,然后再想到别人,却
以为这定是天经地义之事。
陶纯纯转首向柳鹤亭一笑,道:“你也该走了吧?”
柳鹤亭在一旁见到他们谈话之态,心里竟又有些闷气!暗道:“原来她对这小子也不
错。”
要知道少年人心中的情海波澜,变化最是莫测,心中若是情无所钟,那么行动自是潇潇
发表于2008-06-26
洒洒,胸中自是但坦荡荡,右是心中情有所钟,那么纵然是像柳鹤亭这样心胸磊落的少年,
却也难免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他勉强一笑,自然又是方才那种生硬的笑容,强笑说道:“姑
娘你们只管去好了,小可还得在此等几个朋友。”
陶纯纯明眸一张:“等朋友,你在这里还有朋友——”秋波一转:“啊!对了,刚才你
就是在和他们说话是不是,现在他们到哪里去了?”
项煌冷笑道:“这个人行踪飘忽,事情又多,姑娘你还是省些力气,留待一会儿和别人
说话吧!”
柳鹤亭剑眉一轩,突地笑道:“不过姑娘若是腹中有些饿了的话,不妨和小可在此一同
等候,让这位太子爷自己走吧。”
陶纯纯轻轻笑道:“我实在有些饿了,你叫我在这里等,难道有东西吃喝?”
项煌连声冷笑道:“这里自然有东西吃,只不过这里的东西,都是专供野狗吃的。”
柳鹤亭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目光凝注着陶纯纯笑道:“敝友们此刻就是去准备
发表于2008-06-26
酒食去了,让小可在这里等候,这里离最近的城镇只怕也有一段极远路途,我劝姑娘不如在
此稍候吧。”他见了项煌的神态心中大是不忿,立意要气他一气。
要知道柳鹤亭虽然胸怀磊落,却仍不过是个弱冠少年,自难免有几分少年人的争强斗胜
之心,心想:“你既如此张狂,我又何苦让你,难道我真的畏惧于你不成。”一念及此,他
便立心要和这“东宫太子”斗上一斗。
只听陶纯纯拍掌笑道:“那真好极了,我就陪你在这里等吧。”
柳鹤亭微微一笑,斜瞟项煌一眼,道:“太子爷若是有事的话,小可却不敢斗胆留太子
爷大驾。”
项煌面色一变,倏地回转身去,走了两步,脚步一顿,面上阵青阵白,霎眼之间,竟变
幻了数种颜色,突地一咬牙齿,咧嘴轻笑了几下,然后又突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
“这位姑娘既是和我一起来的,我若先走,成什么话。”双掌一拍,拂了拂身上的尘土,然
后双手一背,负手踱起方步来了。
柳鹤亭心中既是愤怒,又觉好笑,见他不走,自也无法,心中却有些着急,等一下哪里
发表于2008-06-26
他自幼风流,七岁便能饮酒,也素以海量自夸,哪知这一口酒喝了下去,竟是如此辛
辣,只见这条酒箭宛如高山流泉,峭壁飞瀑,竟是滔滔不绝,飞激而来。
他如待不饮,这酒箭势必溅得他一头一脸,那么他的诸般做作,着意自恃,势必也要变
做一团狼狈,他如待挥掌扬风,震散酒箭,那更是大煞风景,惹人讪笑。
项煌心中冷笑一声,暗道:“难道你以为这区区一盆酒,就能难得倒我。”索性张开大
口,瞬息之间,盆中之酒,便已涓滴不剩,项煌饮下最后一大口酒,方待大笑几声,说两句
漂亮的话,哪知面上方自挤出一丝笑容;便已头昏眼花,早已在腹中打了若干遍腹稿的话,
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戚二气”哈哈一笑道:“海量,海量,兄台真是海量,我知道兄台若是酒力不胜,只
要轻拍手掌,便可立时停下不饮,哪知兄台竟将这一盆喝干了,此刻还似意犹未尽,哈哈—
—海量,海量,真是海量!”
柳鹤亭只见他边说边笑,神态得意已极,心中不觉暗笑:“这兄弟数人,当真是善于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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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别人,却又无伤大雅,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无法动怒。”试想人敬你酒,本是好意,你有
权不喝,便却万无动怒之理。
那项煌心中果是哭笑不得,心中暗道:“只要轻拍手掌,便可立时不饮,但是——哼
哼,这法子你敬过酒之后才告诉于我,我又不是卧龙诸葛,难道还会未卜先知么?”
他心中有气,嘴中却发作不得,嘿嘿强笑数声,道:“这算什么,如此佳酿,便是再喝
十盆,也算不得什么!”
一边说话,一边只觉烈酒在腹中作怪,五脏六腑,更像是被投进开了锅的沸水之中,突
突直跳,上下翻腾。
心头烦闷之时,饮酒本是善策,但酒入愁肠,却最易醉,这条大忌,人多知之,却最易
犯。
此刻项惶不知已犯了这饮酒大忌,更何况他饿了一日一夜,腹中空空,暴饮暴食,更是
乖中之乖,忌中之忌。
却听“戚二气”哈哈笑道:“原来兄台不但善饮,并还知酒,别的不说,这一盆酒,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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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得来不易,这酒中不但有二分贵州‘茅台’,分半沪州‘大曲’,分半景芝‘高粱’,一
分江南‘花雕’,一分福州‘四平’,还杂有三分‘清酴’,幸好遇着兄台这般善饮喜酒知
酒之人——哈哈,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佳酿赠饮者,哈哈,当真教老夫高兴得很。”
柳鹤亭本亦喜酒,听得这盆中之酒,竟将天下名酒,全都搜罗一遍,心中还在暗道自己
口福不好,未曾饮得这般美酒,转目一望,只见项煌此刻虽仍端坐如故,但面目之上,却已
变得一片通红,双目之中,更是醉意模糊,正是酒力不支之像,不禁又暗自忖道:“杂饮最
易醉人,何况此酒之中,竟还杂有三分‘酒母清酴’,这戚氏兄弟不但捉弄了他,竟又将他
灌醉,这一来,等会儿想必还有好戏看哩!”
目光一转,却见陶纯纯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也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两人相对
一笑,柳鹤亭心中暗道:“她看他醉了,并无关心之态,可见她对他根本无意。”心头突又
一惊:“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外世,也能常将这种儿女私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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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皆有弱点,年轻人更易犯错,柳鹤亭性情中人,自也难免有嫉忌、自私……等人类
通病,只是他却能及时制止,知过立改,这便是他超于常人之处。
只见项煌肩头晃了两晃,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拍掌高歌——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哈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哈哈,常言道:‘辣酒以待饮客,苦酒以待豪
客,甘酒以待病客,蜀酒以待俗客。”哈哈!你不以病俗之客待我,敬我苦辣美酒,当真是
看得起我……看得起我!……哈哈!能酒真吾友,成名愧尔曹,再来一盆……再来一
盆……”一阵风吹来,酒意上涌,他肩头又晃了两晃,险险乎一跤跌到地上。
戚氏兄弟一个个喜笑颜开,眉飞色舞,一会儿各自相望,一会望向项煌,等到项煌嘻嘻
哈哈、断断续续地将这一篇话说完,兄弟四人,目光一转,戚二气哈哈笑道:“酒是钓诗
钩,酒是扫愁帚,这一盆酒可真钓出了兄台的诗来,酒还有,菜也不可不吃,来来来,老夫
且敬兄台一块。”吸口又是一喷,项煌醉眼惺松,只见黑忽忽一块东西飞来,张口一咬,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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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咀嚼起来,先两口还不怎地,这后两口咬将下去,直觉满嘴却似要冒出烟来。
只听“戚二所”笑道:“酒虽难得,这样菜也并不易,这样‘珠穿凤足’,不但鸡腿肉
中,骨头全已取出,而且里面所用的,全是大不易见的异种辣椒‘朝天尖’,来来来,兄台
不妨再尝上一块。”
语声未了,又是一块飞来,项煌本已辣得满嘴生烟,这一块“珠穿凤足”方一人口,更
是辣得涕泪横流,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柳鹤亭见了他这种狼狈神态,虽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心中却又有些不忍,方待出言
打打圆场,却听项煌大笑叫道:“辣得好……咳咳,”辣得好……嘻嘻,这辣椒正对男子汉
大丈夫的胃口……”说到这里:不禁又大咳几声,伸手又抹鼻涕,又抹眼泪。他虽然一心想
做出“男子汉大丈夫”满不在乎的神态,却怎奈眼泪鼻涕偏偏不听他的指挥。
又是一阵风吹过,这“异种辣椒”与“特制美酒”,便在他腹中打起仗来,他虽然一身
内功,但此刻功力却半分也练不到肠胃之处,脑中更是混混饨饨。
柳鹤亭心中不忍,忍不住道:“项兄想是醉了,还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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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煌眼睛一瞪,大叫道:“谁说我醉了,谁说我醉了——嘻嘻,再将酒拿来,让我喝给
他们看看……陶姑娘,他在说谎,他骗你的,你看,我哪里醉了,咳咳,我连半分酒意都没
有,再喝八盆也没有关系。”
陶纯纯柳眉微颦,俏悄站起身来,想坐远些。
项煌涎脸笑道:“陶姑娘……你不要走,我没有醉……再将酒来,再将酒来……”伸出
双手,想去抓陶纯纯的衣衫。
陶纯纯秀目一张,目光之中,突地现出一丝煞气,但一闪又过,微笑值:“你真的醉
了!”纤腰微扭,身形横掠五尺。
“戚大器”道:“兄台没有醉,兄台哪里会醉!”
“戚二气”大笑道:“哪个要要是说兄台醉了,莫说兄台不答应,便是兄弟我也不答应
的,来来来,再饮一盆。”
语声落处,一吸一喷,白布正中那盆“珠穿凤足”的汤汁,竟也一条线般离盆激起,射
向项煌口中,项煌醉眼模糊,哪里分辨得出,口中连说:“妙极,妙极!”张口迎去。一连